分類存檔:佔領中環

再見2014

2014年,我會用崎嶇波折來形容今年經歷過的一切。

個人來說,整個2014年都未曾好好地休息過,工作環境的再三轉變,由網媒過檔到去未曾開張已結業的報章,再由傳統平面雜誌,立馬轉戰到現在digital agency。路程雖轉折,但也總算是走上自己想行的道路上。

工作關係,今年飛了一趟新加坡,到訪這個由小學讀書時到現在都一直被描寫為香港的假想敵的城邦 (city state)。記得在新加坡的最後一天,有當地同事問我:既然你覺得新加坡的的工作環境比香港好,那你有沒有想過來這裡工作?當時,我的確也想了一想,不過我始終認為我生於香港,長於香港,香港始終都是我的家。我們不守護,那最終只有沉淪,而且是永永遠遠的沉淪。而那時,雨傘革命仍持續,金、銅、旺三角仍舊滿滿是人海。

一次網上閒逛博文時,看到了一句說話:「What didn’t kill you makes you strong。」相當同意這一句說話,沒有一事可以從新學習時而不撞版、不碰壁。毋忘初衷,一口氣的衝過去,無論結果是否合符預期,也是一次無悔的歷險。

「人生夢一場革命至終老」

若說革命,2014年的雨傘革命,激動人心,盪氣迴腸。

還記得在9月24日的晚上,下班走過了添馬公園,園內有大約數百人在集會,還記得學聯的「命運自主」台是擺放在海邊,主辦單位用投影器把市民們的訴求投射到黑壓壓的政府總部牆壁上。當時任誰也沒有想過事情會如此升級,學生們星期五深夜衝進政府總部的公民廣場,星期六警方大規模的動員包圍攻入公民廣場的數十名學生;同時成千上萬的市民亦反包圍警方。還記得星期六一直都跟蹤著事態發展,夜晚早休,當凌晨三時起來,急轉直下,佔中啟動,全民「去飲」,沒有想過說了年多的「佔領中環」會如斯發生,亦又瞬間凋零。9月28日晚上6時在夏愨道地上引爆第一枚催淚彈,雨傘革命平地一聲雷,金鐘、旺角、銅鑼灣香港三大鬧市被佔領將近八十天。

八十天,我想沒有人能夠忘記,這是我們一代人的共同記憶。革命剛起,市民們都戰戰兢兢,能留守的都在最前線,不能留守的,都盡己一分力去購買物資,雨傘、口罩、眼罩、清水、食物、雨衣,能夠抵擋胡椒噴霧和催淚彈的裝備都用上了。旺角佔領地全由佔領自發管理,經歷過數次警方、反佔領人士、佔領者的互相攻守,平時車水馬龍的彌敦道,佔領期間就成了官迫民反的陣地戰戰場。而金鐘佔區就在學林對話後成為了全港最大的露營區,也是舉世無雙的行為、裝置藝術的展場,木製樓梯、金鐘自修室、雨傘人、連儂牆、光明磊落四隻大字,全部都是市民一點一滴經營的心血。香港不是沒有創意,而是沒有空間,空間引伸權力,權力就只是牢牢掌握在金字塔上最高層的人手上。

樂觀地想,雨傘革命令更加多人醒來,愈多人說不,政府也愈難肆無忌憚。悲觀地想,我們一直都未贏過,數十萬人參與,持續了數十天的抗命運動,政府都可以無動於衷,鐵板一塊地毫不退讓,香港人要面對一個冷酷無情的政權,也可能是全世界最難纏的對手,抗爭之路,猶見難行。

2014年末,走過365天的雲和月,辛與酸,都通通帶上了九百多米高的大帽山山頂,讓除夕夜的呼呼北風將一切都吹走。願日後,我們未來就如2015年元旦日出般驕陽似火。

大帽山夜景

2015年元旦,大帽山觀日

後佔領時代

每天工作都會路經金鐘夏慤村,打從928起,幾乎每天都會在佔領區行著走著。由盛夏走到初冬,我也沒有想過佔領能夠維持七十多天,也許這是香港人已經衝開了「和理非非」的關口,以往的行禮如儀的遊行集會,已經宣告破產,因不單對政府毫無意義,而且也會被年輕一輩徹底摒棄。同時,今次雨傘運動的最明顯的短暫「成果」,就是令到鄰近國家的選舉有了微妙的變化。台灣,國民黨大敗,同時也顯示了中共以經濟攻勢「統一」台灣策略遭遇到重大挫折,香港成為了一國兩際的最壞示範;日本國會改選,Huff Post JP 亦將香港雨傘運動佔領者的心願編輯成網站頭版,呼籲日本國人要珍惜得來不易的選舉權利,決定自己的未來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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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爛七百萬,得到十三億」

在金鐘拍攝時,有一些市民走過來談天。談天時我們也在研究,佔領運動發生了,過了五十多天,依然毫無寸進,亦是時候要檢視策略的時候。

五十多天過去,佔領運動膠著

有朋友在說,今次的運動是全民醒覺,要起來的市民也都起來了。既然大型佔領都未能有效迫使政府讓步,那就不如政治問題政治解決,讓市民動搖現有的政治版圖:好像立法會的功能組別,也未必好似想像般閒人勿近,平民也有方法去成為當中之選民;又有些區議會選區都因為無人出來競爭,導致一名候親人自動當選。搶佔這些政治空間也是有效的方法呀……

旁邊的太太就認為:對呀,我也同意運動要「落地」,但是我們面對是相當龐大的建制選舉機器,蛇齋餅糭,一車又一車的鐵票車到去票站,面對這樣的攻勢,我們很難打得羸的。很多人都覺得佔領運動是阻住他人搵食,又或者是拉布阻撓民生問題,可是有很多人也不明白,政府每每說要花上數以億計的工程項面,有幾多是便民政策?99%都是那些大企業、大判頭得益,他們得利後,再用盈利之中的一百幾十萬來分餅仔,這樣是讓平民百姓真正得益嗎?我想很多人也不明白。如果要遍地開花,佔領人士一定要將這種思想向大眾公佈呀!

那時候,旁邊一男子又插咀說:「打爛七百萬,贏來十三億」,香港實在有很多人抱有這種思想啦,而且大部分都是位高權重的人。他們打爛了香港,可能真的可以逃之夭夭,可是我們呢?這次真是無後路可退了。五十多天過去,如果也不想想方法去轉陣的話,那真的是平白浪費了9月28日一眾市民頂胡椒、挨煙彈的心血了。

與佔領金鐘的長者、中年、OL、學生對談錄

晚上走過金鐘夏愨道天橋,看見有一位老伯拉著一台手推車,旁邊拉起了一張紅色的易拉架,架上寫了一段詩句,勸告學生「得些好意需回手」。附近有十數途人圍著那位老者,有的索性坐在地上。當我走近時,聽到人群中正熱烈討論著警方執法不公一事。

學生指:「政府是我們的敵人。」老者回應,不應該把政府當作成你的敵人。而是要 make your enemy become your friends, not vice versa。

「好的,就當我們的敵人不是政府。那前幾天在旺角佔領現場,那一群連廣東話都說不正的人前來搗亂,他們會無緣無故來搗亂嗎?而那群警察又為何不執法呢?」另一位學生又道:「利申,我不是左膠,但是警察曾經在銅鑼灣的佔領現場救了我一把,把我從暴亂之徒間拉出來。」

此時,又有一位中年阿叔插咀:「我看到你的橫額,但我真的想知道,學生走出來挨更抵夜,花了九個晝夜,到了今天學生們仍然什麼都得不到,難道是為了得到那一瓶礦泉水嗎?我真的想問問得些好意,是指什麼好意?」

老師又道:「我會將這個橫額送給梁振英,我也希望送給習近平。」

人群中又有一位阿伯大叫:「你送這些牌給他們有什麼用呢?他們根本不會聽……你覺得我們要得些好意需回手,但是若果我們拿著持反對意見的橫額走進一些親中團體舉辦的活動中,你能夠想像到後果嗎?」

佔領地的學生糾察看見場面有點點火藥味,就立時叫喊:「其實我們半個小時之前都研究過橫額中的字,我們都覺得,你在字裡行間中填什麼字下去也成理由,文章你們可以自己解讀啦……我們這裡的規矩是先舉手後發言,一個個來說呀!」

站在旁邊的女生舉起了手,她先作了個自我介紹:「大家好,我是一個實習記者,在的講話之前,我想大家以掌聲鼓勵這位長者,他在這裡是「異見人士」,但他都勇敢表達自己的見解,同時大家又肯心平氣和的尊重各種聲音,早前我在旺角訪問時,也中了藍絲帶一拳,也有幸當時同行的男記者救了我……我在這裡想問問大家,大家為什麼要留在這裡?我們是為了真普選。我在採訪時問過很多人,他們都不太理解何謂真普選,而我覺得真普選,就是每個人都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而不是現在由中央落閘,變相欽點。」

聽罷眾人拍手,同時糾察也為年老人士送上礦泉水。此時在我身邊的戴眼鏡男生也舉著手,發表自己的意見:「為什麼當時香港人要回歸,是因為大家都不喜歡倫敦直接委派港督前來香港嘛,那當時人們提倡民主回歸,但現實告合我們,這只是騙局,我們至今都不能直選特首。」

旁邊有阿叔在說:「唏,小朋友,1997年你還未出世呢!」

此時又有另一位少年舉手:「我曾經聽過網台節目,講過為什麼香港在英治時一直沒有直選。原因早在50年代,港英政府也希望讓香港普選自己的議會及政府,但當時北京政府強烈反對,時任總理周恩來曾明言若果香港變成自治地,將會馬上揮軍解放香港。這份紀錄你可以在網上查找得到的,老師如果你想看,我可以發電郵給你。」

聽罷,人群中一位 OL 也和應著:「朋友,你可不可以把有關那檔案的資料發給我呀?」

在交換資料期間,又是吹水位。OL 道:「早幾日和家人為了旺角衝突一事起爭執,他們竟覺得示威女生被非禮是正常,真是激到我死。」在旁的中年男:「我也不明白為什麼人人都說佔中阻返工,不是學生阻你返工,而是政府阻你返工呀。地鐵日日如常運作,沒有巴士,你咪去搭天星小輪囉,唔係好遠咋嘛,又平D添!同埋呀,佔領時期最開心一定係地鐵呀!日日咁多人搭,仲唔賺死佢地咩!」

同時,在我的身後,又有糾察在叫:「有無人未食飯?有磨菇飯呀!」中年男子又接著:「共產黨應該要來這裡學習我們共產才對啦!」

這個香港,有點親切,又有點陌生…

與佔領旺角的貨車佬對談

一輛輛的中、小型貨車鎮守著彌敦道與亞皆老街交界,嚴防九月三十日凌晨時份,有私家車突然衝入佔領區事件重演。「那一晚我們駛走了貨車,不久就收到短訊說有車衝入了佔領區。我們現在都把車堵塞在道上,我們是希望守護內裡的人啦。」

貨車長蛇陣

貨車司機們在佔領區前,有的在吹水,有的在食煙,有的在指揮交通,有的幫手運送物資。「既然佔領已經開始,馬路堵塞了我們都上不了班,那就索性放假,也來支持學生運動和參與佔領的市民啦。」為什麼走出來抗命?「因為我們都受得氣耐啦!我們都是被政府壓迫的一群……政府要求我們的車輛只能使用使十五年,但是貨車現在還行得走得,而且貨車都是我們真金白銀買的,那有強制換車的道理?即使我們願意去換車,賠償金又不多,車行又不會讓你一次過買斷貨車,強迫你分期付款……小型貨車HI-ACE 售價大約三十萬,用十五年還算ok,但有些司機是駕駛中型貨車,十五年期限是很難回本的。但想一想,其實買車和買樓都是一樣,為何政府有權去干涉你的財物呢?香港人就是這樣,事不關己,己不勞心,但若果你不出聲,下個受害者就可能是你,我也時常跟其他車會的人說,遲早政府也會搞著你們啦。」

的確,貨車只是屬於旺角



司機大佬佔領旺角
人大落閘,普選框架一鎚定音,也有相當的市民覺得,普選不普選,也不關我的事,只要有錢搵,有啖好食就行了。九月廿八日下午六時起,警察防暴隊在金鐘施放第一枚催淚彈後,震醒了很多人,民情一晚逆轉,市民不齒警察所為,紛紛佔領街頭。「我知道警方放催淚彈時就十分忿怒,他們都是學生,為什麼要使用如此手段對付?水貨佬在街上大剌剌地裝貨、拆貨,那又算不算是佔用公共空間?那為什麼警方不去檢控?」說到警察,司機大佬總有訴不完的苦水,他們都認為冰封三呎非一日之寒,今次史無前例的佔領行動,其實都是政府長久以來漠視大眾聲音所致。問到對於運動如何落幕,司機大佬相當樂觀:「我們好難唔贏!只要不受到挑釁自亂陣腳就掂!」說罷他望向不遠處的集會講台,「我們都是粗人,沒有太大的希望,學生們,正在集會的一班年青人,他們才是香港的希望,我們只是輕輕的幫他們一把。」


那時中央講台正在唱起【海闊天空】,「仍然自由自我,永遠高唱我歌,走遍千里~~~」,司機大佬們也敞開了車門,扭大了車內音響,一同的「焚」著……